黄秋生，时代需要的人

　　2022年12月14日，湖北省襄阳市野生鸟类保护协会会长黄秋生同志在与病魔顽强抗争了22个月后，带着深深的眷恋与遗憾，永别了他所心爱的鸟儿和倾心钟爱的野生动物保护事业。襄阳的爱鸟人用“一江碧水绕城呜咽，两岸青山掩面痛哭”的挽句来形容当时的情景。
　　得知这一消息的瞬间，网络上10多个微信群中的网友们，也以各种各样的表情和文字悼念着他——黄秋生。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科学考察委员会、志愿者委员会同时发出讣告、献上花圈，沉痛悼念黄秋生同志。
　　高雅的爱好
　　出生于1963年的黄秋生，是湖北省襄阳热电厂一名普通职工。上中学时，受哥哥的影响开始喜爱摄影。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相机比当下的高级跑车还奢侈。那时，黄秋生做梦都想拥有一部属于自己的照相机。他从参加工作起，就把分分毛毛的钱都攒起来，甚至连结婚都不舍得买上一件像样的衣服。结婚后，妻子杨义民加盟攒钱，终于攒了1500元钱，黄秋生有些激动不已。可这时，妻子却想先买电视机，过两年再给黄秋生买相机。黄秋生的心一下悬了起来。他知道，妻子的想法没有错，在那个年代，攒钱买电视机是每个家庭的首选，买相机则是公认的不过日子。尽管他明白这个道理，但内心还是有太多的不甘。一天，岳母的来访，让黄秋生悬着的心落了地。原来，妻子杨义民把自己想买电视机和黄秋生想买相机的矛盾告诉了母亲。身为人民教师的母亲深知，一个喜欢摄影的人对相机的渴望该有多么强烈。母亲不仅说服了女儿把钱先给黄秋生买相机，自己还资助了一部分钱给女婿。临行时，她交待女儿说：“这是一个高雅的爱好，用相机把祖国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拍下来留给下一代，就成了历史资料，这是好事，你要支持他。”从此，杨义民便成了黄秋生的铁杆支持者，即便有了孩子，家中还是省吃俭用，也要支持黄秋生这一“高雅”的摄影爱好。
　　十足的好人
　　一个人说一个人好，不算什么，一帮人说一个人好，也代表不了什么，但如果认识他或是不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好，那他一定是个好人。黄秋生就是这样的好人。
　　熟悉黄秋生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性格温和，待人真诚，做人低调，乐于助人的人。平时，大家一起去野外考察或是拍摄，在遇到沟沟坎坎的地方，他总是走在最前面，观察好地形，试探着挑选最好走的路段，确认没有危险了，才让大家一一通过，自己总是最后一个离开。
　　一次去湿地考察，拍摄这块湿地上的燕鸥。拍摄队伍中有比他个头高的，年龄有比他年轻的，论体况有比他壮的，可他却是不让大家先下湿地，为了大家的安全自己先下去探察。他的理由是“我对这里熟，比你们有经验”。
　　患病晚期，黄秋生迎来了他59岁的生日。这一天，30多个和他一起护鸟的志愿者来到家里，要给他过生日。这时，有个志愿者提议，大家一起合个影。这时，黄秋生想起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便让妻子杨义民去找，杨义民去找衣服时，抖落了一个纸包。妻子有些好奇，打开一开竟然是一大包献血证。看到这一切，大家都惊呆了。清理这些献血证，人们才发现黄秋生从41岁开始献血，每年在自己生日和义务献血日这两个固定日期去献血，整整16年，从未间断，直到2020年患病前，已经献出9600ml鲜血。看到这一切，妻子当场就流泪了，可黄秋生笑笑说，应该做的一点小事儿，遗憾的是今年的生日献不成了。
　　二十年的鸟缘
　　按照襄阳人的习俗，每到冬季，家家户户腌制腊肉，那一挂一挂、一串一串的腊肉还成为当地特有的一道风景。黄秋生家也不例外，每到冬天就腌一些腊肉、腊鱼和鸡鸭等。2003年快过春节的时候，黄秋生突然发现家里腌制的腊肉好像是少了两块，还有几块只剩下了一层肉皮。黄秋生正在疑惑时，他忽然发现有几只小鸟在阳台边叽叽喳喳地叫起来，原来这些鸟儿是来进餐的，看到有人在跟前，不敢飞过来。见此，黄秋生赶紧躲到房间里，隔着玻璃，偷偷观察鸟儿们使劲地啄食腊肉。
　　看到鸟儿们大快朵颐，黄秋生心中无比高兴，他嘱咐妻子今年那些腊肉就不要往回取了，留给鸟儿吃吧。他每天非常开心地欣赏鸟儿们来吃腊肉。后来，他突然发现不仅小鸟们来吃腊肉，到了晚上，那些个头大的猫头鹰（雕鸮）也来这里取食腊肉。这时，黄秋生突然想起应该将这一幕用相机拍下来，于是，他便将窗户上的玻璃取下一块，周围用纸糊上，支起三脚架，将相机镜头对准腊肉，用快门线拍摄，于是，一幅幅精彩生动的照片被洗印出来，黄秋生高兴得像个孩子，可这样几次，他的胶卷便告罄了。后来，随着数码相机的普及，黄秋生逐步走向专业的鸟类摄影。
　　历时十多年的努力拍摄，黄秋生积累了大量的鸟类照片。他精心挑选出200多个物种的鸟儿图片，准备出版襄阳鸟类摄影集。襄阳市林业局得知此事，他们被黄秋生对鸟儿这份热爱与执着所感动，商定由黄秋生无偿提供图片，由襄阳市林业局出资出版。这样，有85%的图片出自黄秋生之手的《襄阳鸟类鉴赏》于2015年在中国林业出版社出版。
　　该书的出版，在襄阳引起非常大的反响，特别是一些喜爱摄影的人，此前，他们从未留意过襄阳还有这么多如此美丽的鸟儿，此后便纷纷加入到黄秋生的摄影队伍中。在黄秋生的带领下，一大批鸟类摄影人应运而生。从此，也拉开了襄阳民间鸟类保护的开端。
　　先保护后拍摄的模式
　　近些年，关于鸟类摄影造成鸟类伤害的事屡见不鲜。一些不良鸟导和摄影人，有将繁殖期的鸟巢搬家拍摄的，有把鸟巢周围的遮挡树枝剪掉拍摄的。还一些从事拍鸟生意的人，根据不同鸟类的习性，发明了各种各样的诱拍，更有甚者为了赚取更多拍摄费，将蓑羽鹤幼鸟捉回家，第二天带到花丛中供摄影人拍摄，造成幼鸟死亡。还有一些没有鸟类资源的地方，在城镇搭建鸟棚，到外地购买一些稀有鸟种，放在大棚里收费拍摄。一时间，一些不顾鸟儿死活的鸟类摄影现象，成了鸟类的公害。
　　对这种不良的鸟类摄影，黄秋生在襄阳摄影群中直接表示反对，并告诫大家不要参与这种摄影活动，他传播的鸟类摄影理念是“先保护后拍摄”。
　　黄秋生常说，我们拍鸟人首先要保护鸟，如果为了得到一张所谓的“好片”而不顾鸟的死活，去伤害鸟，这种拍摄，那是犯罪。试想，我们连自己的拍摄对象都不去保护，那我们拍了又有何意义呢？
　　黄秋生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在他的带领下，襄阳的鸟类摄影形成了一种固定的模式，无论何时何地，所有的拍鸟人都必需是带帐篷拍摄。必须是人在暗处，鸟在明处，拍摄期间，不准大声喧哗，不准投放食物，必须是自然拍摄。2022年8月份，笔者在襄阳亲历了与当地人一起拍鸟，大家都是躲在帐篷里拍摄。记得当时有一人未带帐篷进入拍摄地，立即被大家劝返。
　　有原则的爱鸟人
　　在多数人眼里，黄秋生是一个谦虚谨慎性格温和的人，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是一个在原则面前毫不让步的人。
　　2012年11月1日，天还没亮，一个志愿者打电话给黄秋生，说在汉江岸边的鱼梁洲上有人逮鸟。黄秋生立即通知几个鸟友一起赶到鱼梁洲，原来广东一带有食用黄胸鹀（广东称禾花雀）陋习，三水市还有一个臭名昭著的“禾花雀节”，致使一些不法分子沿着黄胸鹀的迁徙时间与路线长期捕捉黄胸鹀。这个捕捉团伙一周前随着黄胸鹀来到襄阳，在鱼梁洲安营扎寨，专门捕捉黄胸鹀，然后装箱运到广东供食用。得知这些情况后，黄秋生立即打电话给襄阳市森林公安和市林业局，在鱼梁洲共同实施抓捕行动，共解救374只黄胸鹀活体。鸟友们见证了被非法捕获的几百只黄胸鹀成功飞向蓝天重新回到了大自然的怀抱，都激动不已，欢呼跳跃击掌庆祝。
　　2018年，有不法分子在汉江老河口段电鱼时造成鸟类伤害，致使几只国家重点保护鸟儿死亡。黄秋生是此次案件的鸟种鉴定人，于是，就有人通过各种关系找到黄秋生，请他在鸟种鉴定时“网开一面”。虽然，来找黄秋生求情的人是和他关系不错的朋友，但黄秋生仍然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还劝说那位朋友动员不法分子早作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这些年，黄秋生和他所带领的100多名襄阳拍鸟人，共协助当地警方破获鸟类伤害案件20多起，解救鸟儿4万多只。打掉3个长期盘踞在襄阳的捕捉、贩卖、食用鸟儿的犯罪团伙。2015年，襄阳市林业局将黄秋生列为当年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主办的“斯巴鲁野生动物保护奖”提名候选人，被黄秋生婉言谢绝了。他说：“我们一个民间组织，做点自己喜欢且应该做的事，能得到职能部门的支持，这是对我们最大的鼓励。还是把名额留给执法人员吧。”
　　义务科普讲师
　　有了近20年的拍鸟经历后，黄秋生自己的拍摄欲望已经不再那么强烈，他认为，作为襄阳早期的拍鸟人，他有义务向大家传授鸟类知识、拍摄技巧和传播保护理念。特别2020年罹患重病后，他把目光转向了更大的范围。于是，他走进襄阳市老年大学，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向学员讲授拍鸟的经历，科普鸟类知识。这时，身边的摄影人突然发现，黄秋生不仅拍鸟拍得好，而且俨然是一个鸟类专家。无论是襄阳地区的留鸟还是迁徙途中的候鸟，他不仅都一一识得，而且对襄阳境内老河口、枣阳、宜城、南漳、谷城、保康等九个县市区的鸟况也了如指掌。
　　原来，近20年中，黄秋生除了工作和拍摄，把其他时间都用来学习鸟类知识。他读过的鸟类知识书籍不下几十部，一些朋友寄给他的专业鸟类书籍，边边角角都做满了记号。特别是涉及到鸟类保护的一些法律法规，他更是烂熟于心。
　　这些年，他拍摄到的鸟类有700多种，经他手救治并回归自然的鸟类有灰鹤、中华秋沙鸭、蓝翡翠、蓝喉蜂虎、领角鸮、长耳鸮、青脚鹬、家燕、夜鹰、䴙鹈类、雉类、鸭类、鹭类、雀鹰类等30多种100多只。他和自己的团队连续10年走进校园，为中小学生授课30多场次，在老年大学有1500多人次听过他的鸟类摄影课和生态保护讲座。
　　未了的心愿
　　2022年8月1日，得知黄秋生病重的消息，笔者曾代表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科学考察委员会专程到襄阳去看望和慰问。
　　在病榻前，黄秋生如数家珍般对我说，这些年，他在保护鸟类工作中，得到襄阳广大鸟友和主管部门的大力支持。2014年的“襄阳市野生鸟类保护协会”建立后，100多名会员，献计献策，出资出力，大家团结一致，做了一些保护野生鸟类的事。他们的团队荣获2017年“湖北省护鸟先进集体”，2018年他个人也被评为“湖北省十佳爱鸟人”称号。特别是加入到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科学考察委员会和志愿者委员会，自己也成为襄阳护飞队队长后，给襄阳的护鸟工作增添了许多后劲。然而，护鸟工作正在襄阳各县市全面展开的时候，却不幸生病。在确诊后，大家给予他非常多的关爱与鼓励。2020年1月12日，除夕当天团圆时刻，科考委主任武明录亲自打电话向他祝贺新年，并鼓励他积极治疗战胜病魔，他说这个电话给了他莫大的鼓舞。在治病的过程中，他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每每这时，大家对他的关怀与鼓励都化为了战胜病痛的力量。
　　说到这里，黄秋生双眼冒出极其渴望的光芒，对我说，“如果再给我三年时间，我会把观鸟组织在襄阳建立起来，向全市的青少年普及鸟类知识，再把老年大学的生态课讲完，让更多的退休人员参与到保护鸟类之中，抓住这两头，就带动了整体。那时，整个襄阳地区的鸟儿就有福了。”
　　“唉，”黄秋生停顿了片刻说，“我这已经瘫了半年的身体，不知还能不能撑到那一天。”
　　听到这里，大家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当时，就有和他一起护鸟的志愿者表示：他们愿意向老天爷借寿给黄老师，让他完成这个心愿。临别时，黄秋生说他已经嘱咐家人，如果他熬不到那一天，他会让儿子把他的骨灰撒在经常观鸟的林子里，撒到汉江边，他要看着大家去完成自己未完成的工作，时刻与伙伴们一起护鸟……
　　大家眼中的黄秋生
　　病魔无情，还是带走了59岁的黄秋生。2022年12月14日，黄秋生永远地离开了他挚爱的亲人、喜爱的鸟儿和未竟的事业。
　　人们开始用各种形式悼念他。
　　鸟友们说，他是一个爱鸟如命的人，他对鸟儿的热爱超过了爱自己；
　　妻子说，黄秋生短暂的一生，都在为他人着想，他善待生命中的每一个人，自己身患抑郁症时，是黄秋生的爱让她走出阴霾。过去，自己从未操心过家中的事，今后，真不知该怎么度过；
　　同事们说，工作中他总是以身作则，勇挑重担，有担当，有爱心，总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
　　与他合作过的襄阳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三级调研员魏正才说：“黄秋生是一个很纯粹的民间野生动物保护者，他没有利益牵挂，鸟类知识非常渊博，专业能力也很强。他所领导的襄阳市野生鸟类保护协会在爱鸟护鸟科普宣传、救助鸟类、打击非法捕捉野生鸟类等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正是他们的这些努力，弥补了职能部门在专业技能和法律知识方面的不足与缺失。他是职能部门的左膀右臂。”
　　12月16日《襄阳日报》摄影记者王虎发出一张微信截图，上面写道：黄老师在病入膏肓的时候还在思考襄阳鸟类保护的事。
　　黄秋生还是走了，带着深深的眷念与不舍，离开了他所钟爱的事业，热爱的鸟儿。我们怀念黄秋生，正因为他是一个基层的普普通通的爱鸟人，却做出了感天动地的不平凡事。
　　在大力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全球都在保护生物多样性的今天，我们需要黄秋生和更多的像黄秋生这样的人。(于凤琴 方湘安)
　　　　　　　　　 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　 2022-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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