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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密密的山林——我在长水村里当林农




















  30年前,党中央作出了农村实行耕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战略决策,把耕地承包到户,实现了“田有其主”,极大地解放了农村生产力;30年后的今天,中央又作出全面推进集体林权制度改革的战略决策,把林地承包到户,实现“山有其主”,即:在保持集体林地所有权不变的前提下,将林地承包经营权和林木所有权落实到农户,确立农民作为林地经营权人的主体地位,使农民真正拥有了林地的经营权、林木的所有权及处置权和收益权,做到“山有其主、主有其权、权有其责、责有其利”。这是农村家庭承包制度从耕地向林地的拓展和延伸,是农村基本经营制度的丰富和完善,是农村改革的又一个里程碑,必将极大地调动亿万农民耕山致富的积极性,实现农村生产力的又一次大解放。
  ——国家林业局解读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全面推进集体林权制度改革的意见》
  在9月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住进江西省武宁县长水村,在那片密密的山林里当起了一名林农,我的生活会发生哪些变化?请看——
  林权改革后,林农如何“把山当田耕,把树当菜种”?
  清晨,唤醒我的不只是满山不知名的鸟儿,更有沁人心脾的清新空气。手持镰刀,腰挎竹腔注射器,循着山路,我拾级而上,远处落叶下面传来潺潺的水声。
  林农卢辉是我的师傅,长我两岁,今天他带我上自家分的山场,是让我看看,林权改革后,他是如何“把山当田耕,把树当菜种”的。
  走在崎岖的竹径中,不都是“山水田园诗”的浪漫,像轰炸机嗡嗡叫的蚊虫立即把我包围了,我这个“新林农”没有经验,居然在这个季节穿短袖上山,于是我两只胳膊立即成为蚊虫攻击的对象,马上肿起了一堆包。
  我和老卢一起在毛竹林中“砍杂”(砍掉不必要的杂木和因雨雪冰冻毁坏的横七竖八的竹枝)、松土、施肥。
  “以前也给毛竹施肥吗?”我问。
  “没有。那时‘山是集体的,树是书记的’,还施肥?不滥砍滥伐,就算觉悟高的了,谁还肯精心管护?!”老卢回答。
  有老卢手把手教我,我很快就能独立操作了:先用一把锋利的铁钻在毛竹身上钻一个小孔,然后用不知谁发明的一把精致的竹腔注射器(像一把小锯通过水管连着矿泉水瓶,瓶里溶解了肥料)往小孔里注射4下,然后再用泥巴把小孔糊上,防止挥发,一个施肥过程就完成了。
  施完肥,我们还要砍些竹子。我操起镰刀正要对一棵竹子下手,老卢一把拦住了我:“砍不得,这是3年生的嫩竹,要砍5年以上的。”
  老卢用眼一瞄,就能知道是几岁的竹子,他指挥,我操作,最初他握着我的手,再握着镰刀把,后来,我也能独立操作了,往往是砍上二三十刀,只听“咔”的一声,一根数十米长的毛竹就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顺山倒了”。
  老卢再教我量竹子,从竹子底部量起,5尺外的竹子周长为1尺,则为一根“标准竹”,可卖15元。
  老卢喜欢毛竹,他告诉我,“谷雨前后,种瓜栽豆”,那个时节,毛竹也是“疯长”,一夜能长几尺。“夜深人静的时候,你能听到毛竹生长的声音!”看着我惊愕的表情,老卢又解释:“毛竹长得快,拱破地皮、冲开枝蔓,那声音可好听了!”说话间,那表情,仿佛又回到了谷雨时节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屏气静听,万重山上毛竹无声的生长,更像听到了由远及近的丰收锣鼓。
  砍完了竹子,又量竹、搬竹、运竹,这就是毛竹出山的整个过程了。别看毛竹高大,并不重,我和老卢一个扛头、一个扛尾,不觉得多么吃力,吃力的是脚下,山路——应该说山上并没有路,十分崎岖陡峭,我们得趟开脚下灌木藤蔓,小心翼翼“摸”下山。
  好在和我们一起劳动的还有老卢的儿子和他雇的七八个伙计,儿子主要负责量竹,他刚从一所林校毕业,看他那拿着皮尺、纸笔的认真劲儿,老卢绝对可以放心。伙计这些天就吃住在老卢家,人人腰间系个细绳,穿一个木盒,挂把镰刀。老卢一个人忙不过来,伙计们往往是家里山林少的,来帮工挣些工费。
  我和伙计们一起把百十根毛竹装上架子车,有的驾辕,有的扶把,于是山路上腾起一片欢声笑语,在满山摇曳多姿的毛竹映衬下,向山下驶去,仿佛中国水墨山水画里走出了一群人。
  老卢告诉我,别看这并不平坦的运竹路,这是“林改”后,林农集资40多万元修出来的。以前路难走,也没人管,分山到户后,林农对竹木有了处置权,对山林要投入、要管护、要经营,这才考虑降低运输成本,这40多万元对于还不富裕的林农可不是个小数字!
  我们走了二、三里山路(要是砍远山的竹,可就没有这么近便了)就到了村里的水泥路上,路边,一辆蓝色的小货车已经等在那里,我们把架子车上的毛竹倒到小货车上,老卢和毛竹收购公司来的人办好交接(确认毛竹数量、尺寸),小货车就一溜烟消失在山路上。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老板给老卢“点票”,但我可以想象老卢那双粗壮的大手拿到“票子”时,汗涔涔的脸上绽放的灿烂笑容。
  如果我是一名林农,我能分到多少亩山林?
  老卢是村支书余锦冰推荐给我“干林活”的师傅,干完活,已是傍晚,我还是回到“自己家”——老余的一栋两层小楼,青砖落地,灰瓦铺顶,是这一带民居典型的样式。进得门来是厅堂,中间挂着毛主席的画像,右边是与温家宝总理唠家常时的合影,下面是条案和八仙桌。左一间,右一间,是厢房,儿女住,老两口住楼上。儿女现在外出,老余腾出厢房,也是儿子刚结婚的新房,让我住,可见“接待规格”之高。
  在厅堂的八仙桌上,我拉着老余和3组村民小组长卢世焱替我算一笔细账。
  “如果我是一名林农,我能分到多少亩山林?”
  老卢回答:“在我们3组,你能分到100亩山林,其中50亩毛竹林,50亩混交林(杉木、松木和阔叶树)。”
  “我一年需要投入多少钱,我又能卖多少钱?”我又问。
  这回,老余掐着指头给我算账:“50亩毛竹林,砍杂、松土、施肥、砍竹,工费、料费全年要投入15000元,可卖钱25000元。”
  “这样,我一年仅50亩毛竹就可纯挣10000元,另50亩混交林生长周期长,摊到每年也能挣1300元,按四口之家算,我们家一年从山场获得的纯收入就有45000多元。”我暗自思忖。
  和他俩继续攀谈,我得知,如果我是一名勤劳并经营有方的林农,我还可以养猪、养蜂、种果树(这一带主要是梨、柑橘、杨梅、香榧等),我家里还有一点水田,如果我积累了一点资金,我还可以经营“农家乐”,这样一年下来,七七八八,我全年的家庭收入也有六七万元,甚至10多万元,这样的话,我比县城一般干部的工资收入高多了。
  林改前,林农生活状况怎样?
  正算着账,余嫂来叫我们吃饭了。有荤有素,都是土菜,绝对绿色食品,我的师傅卢辉(明天他还要骑着摩托带着我到远山干“林活”)和几位邻居村民在座,有的要喝啤酒,有的想喝白酒,老余都管够。
  几杯酒下肚,气氛开始热烈,林农对未来憧憬起来:有的说要办贷款,增加对山林的投入;有的说要办保险,降低经营风险;还有的要上网(目前村里还不能上网,上网要到街上即镇里)查看行情,看看各地的木竹价格,搞个林木或林地拍卖流转是否合算;还有的要引进资金搞“漂流”……
  看着个个都像“乡村经济学家”,我这个“新林农”到关心起一个老问题:“以前林农生活怎么样?”
  一语既出,饭桌上忽然沉默了,老余从箱底拿出一张皱皱巴巴发黄的中学生作文纸,我接过来一读,竟是那么令人心酸: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由于山场责权不明,林业政策也不稳定,各项涉林税费沉重,山区百姓生活困苦。我家也和大多数山区百姓家庭一样,生活非常艰难。1998年是我难忘的一年,暑假就要结束了,已经开学在即,一天,爸拿着我的通知书发呆,妈把我们叫到一起,用带着泪花的眼睛看着我们说:‘孩子,爸妈对不起你们,已经想尽了办法,也只凑够一人的学杂费,你们说怎么办?’哥哥听后低着头,我也不敢看爹妈。犹豫了很久,哥哥说话了,他说:‘北北年纪小,让他读,我来帮家里干活。’听了这话,我非常感动,但更多的是伤感,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望着满目的青山,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但命运就是如此残酷,从此哥哥离开了校园,拼命帮着家里干活挣点生活费,我得以继续上学。”
  “那时林农生活为什么这么艰难?”我问。
  老卢说:“林改前,产权不明晰,林农没有自主经营权,‘我山不种我树,我树不能我砍,我砍不能我卖,我卖不能我得’;税费负担重,‘砍一根毛竹得一双筷子,卖一方木头得一条凳子’,林农辛辛苦苦一年忙到头,却弄不到几个钱。”
  老余接着说:“林改后,山场定了权,树木定根源,林农吃了定心丸,还取消了木竹农业特产税和市、县、乡出台的所有木竹收费项目,林农负担减轻45%。全村426户、1920人收入大增,有的买了车,有的盖了新房,还有外迁的12名村民办理了‘非转农’,重新迁回长水村,分到了山场,当起了林农。”
  “那北北家呢?”我问,这回老余又拿出一张崭新的信纸,纸上依然是娟秀的字迹:“2004年有如春风拂面一样到来了,这一年,山村百姓的日子出现了转机。村里开展了以‘明晰产权、减轻税费、放活经营、规范流转’为主要内容的林权改革,把集体山场完完全全分到了户,木竹销售的税费也大幅减免。爸乐极了,高兴地把我叫到身边算账给我听,并对我说:‘以前毛竹和木头价钱卖得很低,现在价钱上去了,镇里村里收的钱也减下去了,咱们山村百姓有盼头了!’随后,他又不无遗憾地说:‘我对不起你哥哥呀!要是早几年有这个政策,你哥哥也跟你一样,还在念书呢!”
  (后来,为了对得起父母,也为了对得起辍学的哥哥,北北拼命苦读。在村里,如今已经是大学生的北北告诉我,“林改后,我家的两百多亩山场像个聚宝盆,为我们家带来了勃勃生机,生活一天天好了起来,家里也充满了欢乐。我还想考研究生,爸肯定地说:‘以前家里穷,交不起学费,林改后,日子好过了,你就是读到博士,我也会供的。’”)
  吃了饭,我和林农们围坐在门前场院里,望着星光下起伏连绵的群山,那里有属于自己70年不变的山林,回想起那段艰难岁月,回味着今天的甜蜜生活,心中充满了幸福的喜悦。
  我的房东是怎样的林农?
  送走了村民,再来说说我的房东——余锦冰。起先,他像全中国的“村官”一样,对我这个“上面来的人”恭敬、谨慎,于是我也没有把他和其他的“村官”区别开来。后来,我发现了他一些特点,才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首先,我得感谢他。因为,我在他家里住了3天。一到村里,我就提出与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的请求,有人劝我:“你可以在村里多待些时间,住还是住到县城去。”我想,这样说,一是怕我在村里住不习惯,二是怕给村里添麻烦。但我坚持在村里住,当一回真正的林农,这样的“麻烦”只有让咱组织的人——支书来承担了,于是我住进了老余家的小灰楼里。
  老余50多岁,个子不高,黝黑的面颊。儿子大学毕业后,在赣州教书,教的是绿色景观设计,也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因为祖祖辈辈与山林打交道,后代终于进城放下了镰刀,拿起了鼠标,搞起了设计。女儿也在外念书,即将毕业。老伴也50多岁,倒显得比老余壮实,是个开朗勤劳的农村妇女,每天早起给我煮面条,总要下两三个鸡蛋。
  最初我发现老余的特点是比其他村官多一些“文气”,说话从来不高声大气,总是不紧不慢,一看就是个好脾气、讲道理的人。起先他很沉默,问一句,答一句。后来随着我在他家住的时间越长,房前屋后地聊,白天黑夜地聊,他的“话匣子”打开了,我请他讲故事,他讲的故事更印证了我的印象。
  老余还记得,村里最后一起林权纠纷,有的村民拿出土改时的凭据,有的拿出林业“三定”时的档案,还有的甚至拿出前清地契和民国字据,互不相让。他到现场谈了3天3夜,逐条投票表决分山办法,超过2/3通过后,一条一条落实,最后本人签字,相邻山林主人一一签字,才算搞定。村民重归和谐,可老余因为经常骑着摩托赶夜路,一次,一头栽进沟里。
  有人说,老余“政治觉悟低”,原因是一碰上“上面来的人”,老余就要钱要项目。老余虽然得了“恶名”,可村里的水泥路却修起来了。还有人说,老余“没魄力”,原因是修路时老余挡住了一批劣质材料,得罪了个别领导的亲戚,险些被“罢了官”。老余说,大家评价自己的优点是“这个人长久”,对长水村有过帮助的人他念念不忘,感谢之余,老余还要他们再给村里“送些礼”——修桥啦、补路啦、建学校啦诸如此类的事。
  当然,最让老余感到骄傲的还是去年4月20日,温家宝总理来到长水村,和他坐在一张长凳上,拉家常,话林改。总理听了老余的汇报后,高兴地说:“联产承包,带给农村是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看来,林权制度改革,在山区、在林区,又是一个深刻的变化。”总理又说:“山定权,树定根,人定心,核心是人定心,人定了心,他就舍得对山林投入。”老余对总理的话念念不忘,还经常讲给乡亲们听,对我也不例外。
  房东告诉我,山林如何分?
  在长水村的3天里,老余带着我村里村外、山上山下地转,广泛接触林农,通过老余和乡亲们的介绍,我了解到,林改前,人与自然的关系很不和谐,滥砍滥伐严重,有的人铤而走险,砍了树,扎个竹排,顺流而下,为的是躲过检查岗;人与人的关系更不和谐,林权纠纷此起彼伏,械斗不断,法院判了都难执行。
  在长水村,卢家和张家一对儿女,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又相亲相爱,本来能结秦晋之好,但就因为两家的山林纠纷,生生被家长棒打鸳鸯,如今天各一方;余家和申家就因为你家的毛竹长到了我家山上,一镰刀砍了过去,一个受伤,一个赔钱,见面仇人一样。
  面对当时的社会现实,要进行一场社会变革谈何容易?!谁干谁发憷。但中国人干任何事总有两大政治优势:一是党的坚强领导;二是群众的政治智慧。
  先说党的领导,省里启动了“五级书记抓林改”工程,把林改作为“书记工程”来抓,省、市、县、乡、村五级分别成立了林业产权制度改革领导小组,书记担任组长,纪检和组织部门参加,并把林改工作列入管理考评体系,层层签订责任状,实行绩效考核、一票否决和责任追究制。有了党委的“总揽全局,协调各方”作用,保障了对林改的高位推动。
  村里也不例外,2004年,林改启动时,老余当支书,在全村林改动员大会上,一向温文尔雅的他斩钉截铁地说:“林权改革体现了党和政府对林农的关怀,是减轻农民负担的治本之策。干得好,我们有功;干不好,我们有罪。”在整个林改过程中,老余率领村“两委”(村支部、村委会)发挥了中流砥柱作用。
  再说说群众的智慧,谁都不能小看中国农民的政治智慧,他们在林改中发明的“草根民主”日益得到国际上的关注。比如,在长水村第3村民小组林改的实际操作中,他们让林农做主,采取四个步骤:第一步,打分。由林改小组带领村民代表跑遍各个山场,把远山与近山、资源好的与差的山、不同林种的山全部做了登记,并组织人员评估打分。第二步,分块。把全部山场按远与近、好与差、竹与木搭配好,平均分成4大块,然后确定每块山场分山的人数。第3步,抓阄。由林农自由搭配好每块山场分山的人数(多数是亲戚朋友,便于协商),形成4个小组,再抓阄(保证了程序公平和机会公平)确定每个小组拥有的山场。第4步,确定。各个小组再按户与户之间的人口比例,通过协商确定各家各户的山场。
  老余告诉我,整个分山的过程都是阳光操作,而且非常规范,用铅笔签字不算,请人代签无效,任何决定都必须2/3以上村民通过才有效,真正体现了村民的意愿,在源头上避免了日后山场纠纷的产生。从宣传发动到确权发证,期间还进行了三榜公示,接受林农的监督。有的林农在拿到产权证时兴奋地说:“这是三榜定案,铁证如山。”
  靠这套办法,绝大多数山林纠纷都能搞定,个别的就靠老余他们凭着长期农村工作经验“重证据、摆事实、互调换、讲感情”地一一调解处理了。这,说起来,话又长了。就此打住,总之,一场大变革就这样有惊无险、有条不紊地完成了。
  尾声:
  我的“林农生涯”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走时,我留下200元钱,作为吃住费,老余坚执不要,但主动提出要我一张名片。可能是为了村里办起漂流后,让我帮着宣传宣传。老余没说,我也没问。
  我不知道,是否还能和老余见面,但我希望长水村的乡亲和占全中国人口56%的山区人口(其中大多是林农)都能借着林改的好政策子子孙孙富起来,让占国土面积69%的中国山区能够更加和谐!
严 冰 人民网-《人民日报海外版》2008年0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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